“中国电影试图将我们的星球带离太阳系,在它的故事情节中有一个前所未见的元素,它看起来甚至超越了好莱坞的标准。中国电影终于加入了太空竞赛。”这是《流浪地球》当年引发全球轰动时,印度媒体给出的评价。
《流浪地球》太成功了,让人有点担心:《流浪地球2》还能怎么创新?毕竟,“画面感+幽默对话+紧张情节”三板斧都用过了,还能再加什么?
必须承认,与《流浪地球》相比,《流浪地球2》的画面感与情节紧凑感更胜一筹。影片一开始的“太空电梯被袭击”,堪称视觉盛宴。“太空电梯”是著名科普小说家阿瑟·克拉克1978年在《天堂之泉》中构想出的太空运输方式,它模仿电梯,将飞船送入太空,成本低,安全性高。预计2050年,人类将铺装完成第一条“太空电梯”线。可“太空电梯”究竟什么样、如何运作,普通观众无直观感受。《流浪地球2》则呈现出它的壮观,特别是它在敌人的进攻中被摧毁时的场景,即令阅片无数,也会被震撼,堪称巅峰级。
此外,《流浪地球2》的感情戏更深入,着墨不多,但叙事完整、感人至深,人物塑造上也更深入。
不过,《流浪地球2》最打动我的,还是它的另一故事线,主角是图恒宇(刘德华饰)和马兆(宁理饰),它不以视效取胜(当然,视效也很棒),而是以逻辑取胜,可称是“烧脑线”,这在国产科幻片中极罕见,其高级程度堪与诺兰比肩。
第二路径可能更靠谱
从故事看,《流浪地球2》是《流浪地球》的前篇。
《流浪地球》的矛盾设置相对简单:正奔出太阳系的地球遭遇技术困境,很可能与木星相撞,导致人类毁灭。末日之下,人类展现出自我牺牲精神,最终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
《流浪地球2》则既保留了这一矛盾,还隐含了另一个核心矛盾:不同技术路径之间的冲突。
其一是物理路径。即在地球上建造1万多个发动机,推动地球离开太阳系,躲避太阳系即将崩溃的风险。
其二是数字路径。即将人类的意识上传到电脑中,成为虚拟生命,再将相关信息传导到其他行星中,保留人类文明的火种。
前一路径易理解,后一较难。
其实,美国学者雷·库兹韦尔在《奇点临近》中早就谈到这一技术可能。电脑经40—50年的发展,智力已基本相当于人脑的1/10,且仍在加速增长。那么,再有40年,电脑的能力可能超越人脑的1000倍,甚至10000倍。
在今天,把人类意识上传到电脑中,看似荒唐,可当电脑能力相当于一个自然村,甚至一个镇的人类智商总和时,人脑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呢?
遗憾的是,直到今天,仍有很多人坚信,生化反应不可替代、具有超能力,不相信电脑能超越人脑。当如果电脑参透了人脑的一切弯弯绕,那么,人脑为什么不能被数字化,活在电脑中?
如果人类真的变成数字生命,那么,太空移民就会变得很简单——通过虫洞,每秒理论上可传输几百K信息,人类可以通过它,将个人的DNA传到几千光年外的另一星球上,在那里克隆出另一个“我”,然后再把我的大脑信息传过去,那么,“我”就等于出现在其他星球上,完成了太空旅行。
显然,数字路径风险小、安全度高、成本低。采取物理路径,用发动机推动地球旅行,万一能源不够怎么办?遭遇路上发生碰撞怎么办?出现意外情况怎么办?人类文字记录的历史不过几千年,我们现有记录不足以应对万年尺度的意外事件,何况我们对地球外的意外事件了解更少。
怪不得在《流浪地球2》中,为什么这么多人反对物理路径,甚至多地出现动乱,因为它确实有点像集体自杀。
路错了,也得走下去
那么,为什么不采取数字路径呢?
在《流浪地球2》中,也明确提到了,各国对数字路径也进行过尝试,但遭遇伦理、法律等困境,只能全面停止实验。
从伦理、法律说,基础是“我”只有一个,“我”的生命是有限的。如存在数字生命,“我”就可以拷贝克隆,如果违法犯罪,谁来负责呢?如果别人入侵了电脑中的“我”,“我”还是“我”吗?如果“我”的寿命是无限的,那么,法律真能约束“我”吗?如果大家都生活在电脑中,父子关系、夫妻关系之类,该怎么算呢?
在《流浪地球2》中,马兆只相信“物理存在”,但他又对图恒宇丧女充满同情,对图恒宇违法进行数字生命研究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数字生命的最大问题在于,它改变了“活着”“死亡”等定义。
生活在三维世界中,我们眼中的时间是一条放射线,只能往前走,不能往后退,“活着”“死亡”都是一次性的,但这个经验未必适合四维世界。如果我们活在四位世界,时间不仅可前行,也可后退,人们生活在不同的时空盒中,彼此未必是线性逻辑的关系,那么,我们就应该重新去理解“活着”“死亡”。
两种路径的基本立场完全不一样,但都需要最先进的量子计算机支撑,当图恒宇私自使用量子计算机去重建死于车祸的女儿的数字生命时,原本的时空线性运算秩序便崩溃了,危急整个系统,物理路径遭遇巨大空前挑战。
可问题是,物理路径本身也是在巨大压力下不得不做出的选择。太阳系崩溃在即,物理路径一旦耽误,就会完全失效。物理路径未必是更优技术,但是短时期能应用起来的技术,在人类史上,经常出现这种新旧系统博弈,而决定博弈结果的未必是“最优方案”,它存在路径依赖——一开始选择了什么,后来只能沿着这个大方向前行,可能更好的技术路径将被放弃。正如常有专业人员感慨说,如果早期汽车不设计成燃油机推动,那么人类早已普及清洁的电动汽车了。
人类天性不知“无”
在《流浪地球2》中,物理路径几度遭破坏,这个“敌人”不是来自外部,而是来自人类内部,因为许多人坚持数字路径。
支撑图恒宇的,倒不是技术路线之争,而是他对女儿难以割舍的爱,给反对物理路径的人创造了机会。可吊诡的是,正因为爱,也让刘培强(吴京饰)重新加入战队——全家只有他一人拥有躲入地下城的名额,为了儿子活下去,他宁愿丧失自己的生命。
同样是爱,结果却相反。片中周喆直(李雪健饰)感慨道,人类把最精密的保密系统,都用在了互相毁灭之上。然而,同样是人类,影片中200多名宇航员为拯救地球,集体引爆核弹——他们明知那是单行票,他们也可以逃避责任,但他们还是选择了集体牺牲。
《流浪地球2》准确地把握了情感悖论——人类渴望公平,但危机面前,没有公平,只有责任。那些最优秀的、最负责的人,可能最先被毁灭,但正因如此,人类才成长为地球上最强大的物种,才成为唯一能突破地球引力限制的物种。
坦率说,这种哲学层面的思考因饱含悲悯意味,更打动心灵。毕竟,站在大时空的视角,一切皆空,我们为什么还要奋斗呢?因为对于“空”,人类有“必要的无知”,当我们说“一切”“无限”“永恒”时,本身就意味着“有”。人类永远不会真正理解“空”,我们只能认识“有”,所以人类一直在进步,一直在超越,一直想看到更广阔的世界。
这就可以理解,为什么片中图恒宇在被淹死前,让虚拟空间中的女儿记住他手中的密码,因为他坚信,数字生命也是生命——值得注意的是,《流浪星球2》中,图恒宇穿越时空时,也用打开房门来隐喻进入新时空,这是“诺兰迷”们熟悉的设定。
它的魅力,在于刷新宇宙观
《流浪地球2》中出彩的地方有很多,为什么我特别看重其中的诺兰风格?原因大概有四:
首先,《流浪地球2》的视效非常好,堪比美国大片,与国内一般影片的视效比,胜在想象力突出,很多高科技元素撑爆眼球。但视效总是长江后浪推前浪,未来的创作者总会做得比今天更好,一个作品想传诸久远,视效是必须的元素,但不是唯一的元素。
其次,科技含量长期是国产科幻片的短板,体现在“有技无科”,一说科技,就是应用层面的技术,很少有对宇宙、对时间、对结构的思考,似乎仍未摆脱有四大发明、无微积分的传统,在《流浪地球1》中,这一点也略显薄弱,《流浪地球2》则完全刷新了观众的宇宙观。
其三,基于对时间的深刻认识,《流浪地球2》更准确地把握了矛盾,突破了“好人打败坏人”的“小孩儿过家家式”的叙事窠臼,不只以情动人,且能以理服人,不仅催泪,而且健脑。
其四,突出雄壮美,使儿女之情得到有效升华。庄子说:“小知不如大知,小年不如大年。”思考的尺度增加,力度也会增加。
如果说《流浪地球》是一部可以比肩美国大片的佳作,那么,《流浪地球2》则呈现出了史诗与经典的意味。这类创作越多,国产片就越受尊重,地位也会越高。